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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同學「秘雕」
作者: 生活就是旅行	日期: 2012.03.04　　天氣: 　心情:

「秘雕（台語唸）」是五專同學一路叫的綽號，他本名我真的忘了，這次同學會遇到了他，快他60歲的他，帶的女人依舊是年輕貌美，小鳥依人似的緊貼著他。

想起秘雕開學第一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，從課堂鐘聲響後，一直維持倚頭而眠的姿勢，睡得如入無人之境，已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。我很佩服他，畢竟這是第一堂課，在還沒搞清楚眼前這位長得和藹可親的英文老師是不是貌似忠厚、實則卻當人無數的女殺手之前，任誰都不該輕舉妄動，更別說用夢周公來和她打招呼。

但他老兄一副趴得理所當然的模樣，簡直讓人為之側目。

「我們今天是第一次上課，彼此都不認識，有位同學好像很累的樣子，要不要請他上來自我介紹？」帶著金邊眼鏡的英文老師終於出招了。被同學搖醒之後，秘雕一臉惺忪地上台，然後開口說：「我生平無大志，只希望一切都過得去，功課不會被死當。」他笑得有些靦腆，唏哩嘩啦地介紹自己的泡女孩的事蹟，然後突然說：「我開苞的處女已經有10多個了，包括班上的、學校的和外面的，所以我覺得處女愈來愈少了，處男還很多，處男多於處女。」

那時候的校園還很保守，那時的兩性關係就跟兩岸關係一樣遙遠，秘雕的獨樹一格處男多於處女理論，讓眾人留下深刻印象，至少是男的在笑、女的在氣，班上女生只有五位，到底那位女生得了他的梳櫳？真正貌似忠厚的是他，不是一旁面帶怒的女老師。從此以後，自比為情聖的秘雕果然身體力行，讓我們這一群處男們聳刮目相看。

秘雕其實也是下港來的，他老爸是雲林台西人，家住在富野街的違章建築，那個地方是俗稱「鹽埕埔」的老舊社區。

「鹽埕埔」是早年從濁水溪畔來到此地落戶的人，若不是以拆船工為業，就是市場肉商、攤販，當中也不乏做粗工或賣笑維生。但同為異鄉人，認真打拼、團結對外是必要的生存之道，有一說，幫派於焉形成。

在高雄市幫派生態中，「鹽埕埔」是屬於傳統的地方角頭。那時的秘雕，戴金邊眼鏡、金戒指，脖子掛著有如粗繩般的金項鍊，腳蹬白布鞋，標準的竹雞仔打扮。我們曾打趣問說：「以後如果真的被人家堵上，怎麼辦？」他很講義氣地回稱：「那你就報『鹽埕埔』的名號吧！」此後，「鹽埕埔」彷彿成了我們的護身符，儘管從來都沒有派上用場，但有靠山依附的篤定，竟讓一票人對「鹽埕埔」產生莫名的歸屬感。

但，人家是真的當兄弟，我們充其量不過是拿香跟著拜罷了。秘雕解釋他上課會打瞌睡的原因是「半工半讀」，事實是他白天到校睡覺、晚上就在壽星戲院附近顧「貓仔間」。那時壽星戲院一帶，有許多專做油壓、指壓的理容院及泰國浴，而這些店根本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色情交易中心。

那個年頭，有個艷名四播的義大利脫星叫「愛雲芬芝」，由她主演的情色電影紅遍大街小巷，當年的愛雲芬芝，身材火辣、妖嬈美麗，既是男人心中的性感女神，也是不少四、五年級生苦澀青春的共同記憶。據說，秘雕的老闆看中愛雲小姐對台灣男性的魅惑功力，一口氣開了好幾家以「愛」為名的連鎖店，舉凡「愛芝」、「愛仕」、「愛蘭」等這些引人性聯想的油壓按摩店都是關係企業，就盼天下的癡情男性也能愛屋及烏，在峰峰相連到天邊之中找到愛愛的出口。

秘雕的工作是站櫃台，負責按耐人客，有些同學想要見見世面，偶爾會藉探班名義一探究竟，久而久之，也有人忍不住下海體驗。記得有一回，初次提槍上陣的阿福，忐忑不安地進入昏黃密室，果不其然，三兩下就一洩千里。原本進場候教的大姊姊，一交手就知道他是在室男，事後特地包了一個紅包，祝賀阿福「轉大人」。

凡是兄弟必然就有女人相伴。班上第一次舉辦夜遊，秘雕帶著店裡的紅牌來參加，由於兩人年紀有些差距，有女同學不明就裡地詢問怎麼稱呼，他嫌煩敷衍地說：「就叫阿姨吧！」一路上，阿姨長、阿姨短的問候。此後，「阿姨」在秘雕身邊長相左右，從未間斷過，只是人永遠都不相同。

　不過，夜路走多還是會遇到鬼。有一天，秘雕揹著一只沈甸甸的白色旅行袋到宿舍，他說，「這包暫時寄放你們這裡」，同寢室的阿亮覺得事有蹊蹺，好奇地打開來一瞧，「哇咧，傢俬這麼多！」從扁鑽、尺二、掃刀到開山刀，將近十把刀械，長短兼具。「你出什麼代誌了？」眾人一臉疑惑地問道。

只見秘雕娓娓道來，「昨暝有幾個少年仔來砸場尋仇，一入大廳就開槍，牆角的花盆被打破，隨後拿著開山刀進來房間砍人，我剛好在休息，趕緊抓了棉被保護。」秘雕撩起褲管，指著還滲著一道道血紅刀痕的小腿笑說，「好加在，刀是砍在棉被上，」他啐了一口又說，「若沒準備一下，半路被堵穩死的。」

我和室友聽得面面相覷，秘雕忽然冒出一句：「剛才騎偉士達來學校途中，那一包放在後座太重，還差點掉到馬路上。」

也許是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。拜班上幾個下港幫和秘雕臭味相投之賜，我不僅曾陪他在鶯鶯燕燕之間打情罵俏，也去過他富野街的老家，接受他媽媽的消夜款待。他媽媽深具大姊頭風範，邀來幾個姊妹淘擺桌宴客，酒過三巡之後，划拳助興，她酒量奇佳，灌得我們幾個同學東倒西歪，我也不勝酒力，半夜在七賢路的檳榔攤忽冷忽熱，隔天竟無力上課。

我的同學、朋友之中沒有真正出身「江湖世家」，像秘雕這樣靠著愛雲芬芝魅力賺吃的，更是絕無僅有。不過，他雖堪稱唯一，卻鮮少張揚，而他的夜行生活也在半夢半醒之間持續到畢業，最終安全下莊。

多年後，我在同學聚會中巧遇秘雕，問他最近在忙什麼？他遞了一張名片低調地說：「我在做環保啦！就是將廢汽機車資源回收，專門外銷大陸。」我好奇地問：「沒有打通黑白兩道，這生意做得成嗎？」，我沒問的是「廢汽機車有誰要，怕都是贓物吧！」

「大家互相啦！」秘雕講得很客氣，我看見他脖子上那條金項鍊，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特別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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