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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追憶表嫂
作者: 生活就是旅行	日期: 2013.11.09　　天氣: 　心情:

追憶表嫂

表嫂過世滿百日了，表嫂的刻苦耐勞、勤儉治家、照顧親友點滴在心頭。

那年我仍調皮好玩不知道要用功唸書，分數只能去唸百里外的五專，表嫂要我住他家以便節省開銷。

表嫂沒有好廚藝，比起表哥來便明顯遜色不少。同款煮糜，表哥熬的鹹糜用料豐富、手續繁複：生米淘淨下鍋，加一匙豬油，等水一熱，豬油暈化開來，灶腳傳來第一道香氣。紫色芋仔去皮後切塊，先在油鍋裏小炸，表皮略焦後撈起，蔥蒜蝦仁爆香，瓠瓜切丁、花枝切片，表哥揮霍著食材，一伺時機成熟所有作料下鍋，燜熬，這時他含一支菸蹲到門檻翻報紙，轉身再回灶腳時，香氣已經四界彌漫，讓人在不知覺間早備妥了碗筷，好期待。而表嫂端上桌的，卻永遠是清糜，平淡寡味，還舀一碗沸騰在鼎心的糜湯要我們喝下，只因她不知從哪兒聽來的，那是一鼎糜的精華。

不過表哥難得下廚，他的廚藝帶著一種表演性質，節慶，嘉年華。我們在表嫂面前毫不保留誇讚表哥廚藝，表嫂多半說好、好，多吃一點。偶爾說你們要叫伊多下廚。並不在意讓出灶腳這個地盤。只有一回表嫂說：「我要像伊那樣做菜，早破產了。」表嫂說得並不誇張。
表哥是職業軍人，需要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，我的生活起居是屬於表嫂的：那是個台灣各地大量蓋起販厝的1970年代，表嫂在工地搭鷹架、拋磚、抹壁，放學後我路過工地就會等她下工，在獨她一名女性的工作場合裏，沒有男人小看她，沒有男人用言語輕薄她。收穫的季節她一蹲一甩，一麻袋稻穀便上了肩頭，凹仔底的男人女人都說：「這個阿枝仔真不簡單。」日常生活裏，雨天漏水她爬上屋頂捕漏，晚上跳電她擎著蠟燭換電錶鉛線，腳踏車輪內胎扎釘子，她也能剪一片橡膠皮用強力膠狗皮膏藥補將起來，和師傅的手法並無二致。

表哥不在家，表嫂挪出一肩當父親；表哥回家了，這個家仍靠表嫂撐著。

可是表嫂沒有好廚藝。她也曾想學人做蛋糕，遣我去柑仔店買發粉，發了老半天仍像平坦飛機場沒有隆起跡象，後來才發現我買的是番薯粉，而不是發粉。這不是她的錯，但我把這筆帳也算到她頭上了。好像她也學過做豆漿做包子，大費周章後很快就放棄了。
想想，表嫂自工地返家天已昏暝，她一臉塵灰一身土泥，幾雙嗷嗷待哺眼睛張望著她，她所思慮的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張羅出一頓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，而非精心烹調。所以桌上總有幾樣罐頭食品：罐頭菜心、罐頭脆瓜、罐頭燒鰻或是罐頭三文魚，滷蛋、炒蛋、荷包蛋變換著，炒空心菜、炒花椰菜、炒高麗菜，滷肉，黃昏市場買來的切豆乾滷海帶，幾個孩子把一碗菜夾得山尖，坐到電視機前盯著《無敵鐵金剛》、《海王子》，看得忘了扒飯。

而一早同表嫂一起上工的男人返家後，可能先沖熱水澡，有熱騰騰菜肴等在餐桌，飯後踅到附近柑仔店啜飲米酒嚼花生米閒嗑牙直至明月高掛。明月也映在稻埕一隅井水裏，表嫂蹲井邊漿洗衣褲。生活現實讓表嫂只能顧全大局，無暇旁及小節：在溫帶，冬天到了，樹木落光了葉子減少養分損失，僅留著枝幹看似蕭條，其實它的打算不在目前，而在來春。表嫂總說，你們好好讀冊，看後擺日子能不能好過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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